青胤山后山丹房,初立,药香微薄。
浮云子背负双手,挺着他那用玉簪勉强挽住的雪白道髻,踱着步子在药架间打转。
月白旧道袍下摆沾了点泥灰,他也浑不在意,枯瘦的手指如蝶穿花,一一拂过盛放紫纹参、凝血草、玉髓芝等灵植的青玉匣。
“嗯…年份尚嫩,这阴干手法糙了些…哎?这星纹草倒有点意思,叶脉藏星,火气养得足……”
他嘴里嘀嘀咕咕,时而蹙眉,时而咂嘴,神情专注如同鉴赏稀世珍宝。
直至目光扫过匣边几株新栽的“燥阳藤”——一种需烈火烘烤才能充分入药的灵植。
小眼睛里顿时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遗憾与嫌弃,连带着捋胡须的动作都带了几分燥意。
“火!缺一把蕴藏生机的上品灵火啊!”
他摇头晃脑地叹气,正欲拉着陈胤再论一番晒药要诀。
“呵呵呵,如今这灵焰不是来了吗?”陈胤一抬手青木心焰自手掌中心浮现。
“啊...嗬,是啊。”浮云子一撇嘴,僵硬的笑了笑。
恰在此时,丹房珠帘被一只小手撩开,一个小小的身影探了进来。
正是陈平安!
他刚从静室做完早课过来。只见他细白的额角微微沁汗,鼻尖脸颊浮起一层淡淡的、健康又透着几分火气的红晕,眼神清澈明亮,小小年纪却已有沉稳气度。
“娘亲,今日……”平安刚开口说了几个字,声音顿住了。
因为角落里的浮云子,动作骤然僵住!
白发老道猛地转身,刚才还写满挑剔与遗憾的脸上,所有的表情瞬间凝固紧接着,那两只总是闪烁着精光的小眼睛陡然瞪得滚圆。
他嘴巴张成一个可笑的圆圈,直勾勾地死死盯住陈平安,那目光如同实质的钩子,从平安的发丝一路刮到脚底,尤其是落在那因气息激荡而微微泛红的小脸上。
“火木并济…阳而不躁…融而不散…这…这这…”浮云子喉头滚动,发出如同破风箱般抽气的嘶嘶声,眼珠都激动得发红了。
“火为上品,木蕴生机,双生交融,圆转如意…老天爷!”
“这…这是炼丹师梦寐以求的造化之才啊!”
他整个人仿佛被点燃了的枯草堆,蹭地一下就蹦了起来。
完全不顾形象地冲到陈平安面前,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。
枯瘦的手指颤抖着,几乎要戳到平安脸颊,却最终强行控制住停在半空,只激动得语无伦次:
“娃娃!好娃娃!你…你叫什么名字?可愿拜入为师门下?为师毕生所学,什么《金匮丹书》、《九转控火诀》…全教给你。只要你肯跟我学炼丹,三年!不!一年!为师保证,定让你炼出‘小还丹’。”
浮云子唾沫横飞,手舞足蹈,那副模样像极了街市上卖力吆喝的摊贩,哪还有半分先前挑剔丹师的形象?
“陈家主!炼丹一道,控火是魂!”
“而眼前的娃娃,这天生火木交融、刚柔并济的双灵根特质,简直是专为丹炉而生的胚子!什么青木心焰,什么灵植年份,在这样一根好苗子面前,统统成了瓦砾!老道活了百余岁,做梦都想要这样一个传人。”
浮云子双手死死的攥着陈胤的小臂,攥的他生疼。
陈平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,下意识地后退半步,靠向闻声快步走来的母亲林晚怀中。
林晚亦是愕然,但迅速护住儿子,目光疑惑地看向陈胤。
陈胤看着激动得头发都炸起的浮云子,心中已然明了。
他走到平安身边,拍了拍他肩膀:“平安,这位是浮云子前辈,精通丹道。前辈欲收你为徒,授你丹火之术。你意下如何?”
陈平安抬起小脸,看向父亲,又看向激动未平的浮云子,最后目光落在丹房中央那座略显朴素的丹炉上。
炉口隐隐的温热,似与体内那缕火气有些呼应。
他抿了抿嘴,小脸上露出深思之色,片刻后,清澈而坚定的声音响起:“平安愿学炼丹之术。能学本领,帮娘亲、爹爹和山上的叔叔婶婶们调养身体,很好。”
林晚心头一热,看着儿子稚嫩却已显坚毅的面庞,转首对陈胤轻轻颔首。
陈胤眼中也闪过一丝欣慰,他看向浮云子:“道友一片赤诚,吾儿平安亦有向道之心。既如此,道友今日起,便为吾儿平安座师。我青胤陈家丹道一脉便托付于道友了。”
浮云子闻言,那狂喜的脸色瞬间转为前所未有的肃穆庄严。
他猛地整了整歪斜的道髻,掸了掸本就洗得发白的旧道袍,深吸一口气,挺直了一直有些佝偻的脊梁,走到陈平安面前。
“弟子陈平安!”
陈平安在母亲无声的指引下,也认认真真地跪了下去,用尽力气大声回应,小小的身体伏拜在地。
“嗐!”浮云子直起身,眼中激动的水光终于抑制不住。
他忙用袍袖擦了擦,脸上却已笑开了花,一把扶起平安。
“好孩子,快起来!从今往后,你就是老夫唯一亲传弟子!老夫这点压箱底的本事都传给你,嘿嘿……”
他搓着手,迫不及待地看向陈胤,“家主,那青木心焰……”
拜师已成,浮云子瞬间进入状态。
“道友放心,吾有一妾颇擅阵道,稍后请她辅助道友布置地火阵法,引入丹方。便于日后您教导平安、炼制丹药。”
“那便好,那便好!”
丹房深处,青木心焰被置于核心阵眼。
浮云子神色肃穆,不再有半分跳脱。他指尖掐动,一道道精纯的木系丹火诀印如流水般打入心焰之中,口中念念有词,引导着那温润的碧焰舒展形态,勾勒出核心灵纹。
与此同时,柳芸已在丹房外围布下阵旗。
她神情专注,动作迅捷,漆黑的阵旗上刻满了暗紫色的扭曲符文。随着她素手引诀,一缕缕肉眼可见的墨紫色地脉气息被引导,从地底深处抽出,融入阵旗符文。
“引火入脉!”
浮云子低喝,双手猛然一推。
这一刻,整个丹房药圃的气息陡然一变。
所有药草仿佛都被注入了活力,散发出更浓郁精纯的药香。尤其那些需要火力的燥阳藤、火元参,叶片更是欢快舒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