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爹...”
一个清越但带着微微怯意的声音响起。
徐谦抬头，看见女儿徐婉容站在灯影下。她身量不高，穿着半旧的青色棉布衣裙，洗得有些发白，更显得她脸庞有些苍白小巧。
长发柔顺地拢在脑后，只簪着一根木簪。
可当她专注地看着指间一片尚未完成的“轻风符”草稿时，那双总是垂着的、小鹿般的杏眼中，却闪烁着一种沉淀下来的、几乎要将符纸看透的专注光芒。
“婉容，”徐谦心头苦涩更甚。
“爹，听说陈家主...”徐婉容的声音细弱，却很清晰。
她没抬头，目光仍旧流连在符纹的勾勒上，“陈家有灵植根基深厚……我翻过先祖笔记，‘引草木精粹调和灵墨’，可节省近一成材料……或许能解燃眉之急……这份心得，在我脑子里……”
她说着，细长白皙的手指在符纸上无意识地描摹着，指尖还沾着一点未干的暗红朱砂印记。
“傻丫头，陈家纳的是妾！入他府中，哪有在自家自在？”
徐谦老泪几乎要涌出。
“在徐家自在……”徐婉容终于抬起头，澄澈的眼神对上父亲。
“可徐家……快没有符箓了。若能将这份草木调和符墨的心得献出，能换陈家稳定灵材供应……爹，咱们得先活下去。”
苏府·内库金房
此处与外界的粗粝截然不同。
金光璀璨！
整间库房似乎由一种温润如玉的金属铸造，无数细小阵法在墙壁地面流转，维持着恒定的温度和干燥。
一排排精致的檀木架上堆满了账簿、契书、以及锁在各种小型隔绝法阵中的珍贵抵押品。
苏氏家主苏文轩正在翻阅一封急报，面色凝重如铁。
女儿苏映雪站在一侧的金丝楠木算盘前，指尖如玉，拨弄着乌木包银的算珠。她穿着一身质地极佳、却毫不张扬的月白色暗纹云锦长裙，剪裁合体，勾勒出玲珑身段。
发髻一丝不苟，只戴了一枚式样极其简雅、却由整块剔透凝碧玉雕成的圆形算珠簪。
此物与她指尖拨珠的动作隐隐呼应，衬得整个人如同一尊工巧又冷静的计算造物。
“映雪，”苏文轩放下信报，声音沉重。
“刚得到线报，西北州府动荡加剧，我们新开辟那条通向‘北源城’的要冲商路风险已经超出收益三成。”
“家族重心若不尽快转移，损失不可估量。陈家……”
“陈家有三样东西我们极为需要。”苏映雪停下拨珠，声音清润平和，如同珠落玉盘，却又字字精准。
“其一，青胤山灵气充沛产出稳定，青禾灵米数量庞大。陈家目前并未酿酒，而灵酒才是打入高端市场最有力的敲门砖。”
“其二，陈家家主乃是筑基大修，且与万宝楼、丹鼎轩、城主府关系紧密。坊间更传其出身青玄仙宗，所以城主府才会传出城主与其有旧交情。如果我苏家和这些势力关系更进一步，那日后的生意就好做多了。”
“其三……”她清亮的目光扫过父亲的忧色，“苏家眼下急需一个比跨州商路更安全、利润更可期、且与我们钱货运转契合无间的产业支撑点。陈家，正是此点！”
她走至金案前，摊开一份空白契书。
指尖蘸满特制的金泥墨汁，眼神冷静无比，毫无寻常女子谈婚论嫁的羞怯。
“妾位如何？不过是名分。利益捆绑，才是不败的盟约。爹，苏家要的不是虚名，是通途！若能借此掌陈家贸易外延之舵，分得西北商利……女儿愿行此一步。”
说话间，金泥笔锋已落结亲婚书之上，手腕稳如磐石。
她的考量，完全是精密的算计与家族利益的权衡。
青胤山·长生殿：
暖阁内，烛台上堆积的烛泪蜿蜒下坠，如同凝固的愁思。
林晚枯坐在案前，暖黄的烛光将她略显疲惫的影子长长投在背后的屏风上。
面前三份已经烙下烫金“陈”氏族徽印记的精美婚书，散发着淡淡的灵气波动。
她的指尖缓缓划过薛红玉、苏映雪、徐婉容三个名字。
这些文字冰冷而沉重，每一份都凝聚着人脉、力量与传承。
烛光摇曳，一滴温热的水珠毫无征兆地从林晚低垂的眼角滑落，不偏不倚，恰好砸在婚书末尾那个金闪闪的“妾”字上。
“妾”。
水渍晕开，金色的墨迹氤氲开来，变得模糊不清。
一只厚实温暖的大手，无声无息却又无比沉稳地按在了她微凉的肩头。
是陈胤。
掌心传来的力道和他身上熟悉的气息，如同最沉稳的岩石，压住了她心头波澜起伏的思绪。
如是此方世界之人，已是筑基大修的陈胤自然不会在乎林晚的想法。甚至会认为娶妻纳妾乃是天经地义。
但陈胤毕竟经受过不同样的教育。
八十余载的风霜虽然冷厉了他的心，却也多多少少还能剩下些温存留给妻儿。
“家族繁衍，此乃必由之路。不仅事关陈家的兴衰，也关乎你我的道途。”
林晚轻轻擦拭眼角，回过身，抬起头，露出一丝明媚的笑容。
“夫君能想着我，我心里暖，是我不该在此事上斤斤计较。”
“非是斤斤计较，乃是人之常情。”
起身，二人相拥。
正如林晚自己所言，能成为筑基大修的妻子，陈氏家族的主母，是她数年前做梦都梦不到的奢望。
更何况，与陈胤相处这些时日，自家夫君虽年岁长些、面容冷些。
但待人是十足十的体贴，可靠。
如今长子在侧，夫君在怀，她还求什么呢？
简单相拥完毕，林晚流露出一丝当家主母的做派。这些时日，周旋于赵家原来的管事、青岩城的诸多势力之间，她可是长进不少。
“夫君且看，此三人目前看来是最合适的。”
“薛红玉出身军旅，薛家于青岩城供职多年，根深蒂固。苏映雪出身商旅，虽精于谋算，但于我陈家日后拓宽商路有所助力。徐婉容虽家室单薄了些，但胜在徐家厚道，于青岩城声名不错。且此人似乎于符篆一道，有些天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