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氏祖祠。
厚重的阴沉木门扉紧闭,隔绝了府邸外残余的喧嚣。
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安魂香火气,却压不住那份沉甸甸的绝望,像是无形的墨汁,渗进祖祠每一根梁柱、每一座牌位。
赵元魁面色灰败,斜倚在冰冷的牌位供案旁,衣襟前大片深褐色的干涸血渍触目惊心,再无半分往日的筑基家族家主的霸气,更像是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空壳。
赵家核心的心腹长老们垂首立在阴影里,面如死灰,祠堂内的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。
他们尚未从赵枯荣的死中反应过来。
刚刚还在为老祖突破筑基后期,大杀四方而高兴。转瞬之间,赵家竟已至族灭人亡的境地了。
吱呀——
轻微的门轴转动声在死寂中异常刺耳。
陈胤走了进来。
他袖口沾染着几点不知是露水还是新泥的暗痕,像是刚从自家的田埂上走过来,手上甚至还捻着一小把刚从赵家灵田里拔出的、根须带着新鲜湿泥的杂草。
他就这样平静地穿过祠堂肃穆而深沉的幽暗,来到供案前,仿佛不是踏入了仇敌的生死禁地,只是闲逛到了自家后院的菜畦。
陈胤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赵元魁衣襟前大片的血渍,最后落在他那张瞬间扭曲、因极致的屈辱和剧痛而抽搐的面孔上。
祠堂里更静了。
静得能听到赵元魁粗重艰难的喘息和几位长老牙关打颤的微响。
“你...你要如何?”赵元魁的声音带着颤抖。
作为赵家屏障,唯一的筑基期老祖,赵枯荣一但陨落,赵家便再无生机。
陈胤并未立刻回答。
他微微低垂眼帘,视线落在自己粗糙的手指上。手指灵活而随意地搓捻着那几根刚从田里带出的杂草。
根茎断裂,粘稠的、带着土腥和淡淡腐草汁液的液体,悄然渗染开来,在他掌纹深刻的指尖留下几点不起眼的墨绿污痕。
“赵家主何必明知故问?陈某谋划至今,甚至不惜以身入局,所图为何难道赵家主不知?”
“嗬...嗬...”赵元魁的从喉咙深处挤出两声苦笑。
“好一个陈大师…我竟然还以为你已至暮年,行事萎缩。嗬嗬嗬...败的不冤。”
“今日坊市这场闹剧...怕是也早在你棋局之中...步步为营,环环相扣。将我赵家逼入这绝境!
你…你哪里是个只求和光同尘的灵植师?!分明是我青岩城里…潜伏最毒的一条过江毒蛟!”
陈胤看着带着几分疯狂的赵元魁,端坐在主位太师椅上,不发一言。
良久...
赵元魁的气势彻底垮塌下去,肩胛深深佝偻:“我赵家...认栽。技不如人,怨不得谁。陈胤……”
他转过头,浑浊的眼中带着最后一丝狠戾:“开出你的价码…留我赵家…一线香火!不然...就是我赵家全族俱灭,这块肥肉也落不到你陈大师的嘴里。”
这一点,陈胤认可!
赵家在青岩城经营上百年,姻亲旧故颇多。
若是赵家一脉都死绝了,青岩城最少能跳出七八家筑基家族和势力来分这块肉。这不是他想看到的。
他的目光,缓缓从赵家祖祠高大肃穆的梁柱移向窗外。
夜已悄然过去。窗外,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,将远处那座灵气氤氲、属于赵家根基所在的风岚山的轮廓,在熹微晨光中勾勒出来。
他看了那山片刻,才收回视线,平静地看向赵元魁:
“一,三日之内,赵家所有血脉、旁支、供奉,悉数退出青岩城。凡青岩城内,属你赵家名下的所有坊市、商铺、丹行、米铺,一应产业及其库藏…管事留下,生意由我来接手。”
“二,”陈胤的声音顿了顿,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墙壁,落在了那笼罩在晨曦中的风岚山上。
“七日之内,赵家所有人撤离风岚灵山,搬空你赵氏宗祠。山上七处灵泉、百亩灵田、一座青玉矿场…归我陈氏所有。”
——那百亩灵田,正是陈胤谋划建立家族的根基所在!
听着他如数家珍的把自家的灵田、灵泉、生意甚至是矿场都说的清清楚楚,赵元魁心中更是升起畏惧之情。
‘原来...人家早就盯上了自己这块肥肉。
自己不但毫不知情,还上赶着送死...呵呵呵...’
“第三条,待七日之后赵家离开风岚山时,你便自尽吧。”陈胤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吃饭喝水同样自然的事情。
旁边侍立的一众长老猛地抬起头,看向赵元魁。
赵枯荣死了,他就是赵家修为最高的主心骨。若是连他也死了,赵家立时就会大乱。
“好…好…好…干净利落…果然…不留后患…”赵元魁凄惨一笑。
“如此,老夫不对你赵家赶尽杀绝。还有那么多练气期修士,从头来过,未尝不可。”
陈胤起身,缓缓朝着祠堂大门走去。
他不怕赵元魁反悔~
因为他不敢!
嗜血枯骨藤还盘踞在整座风岚山,赵家全族上下,男女老少千余口人命都在陈胤一念之间。
以家族为生的族修,不是邪修,他们不敢鱼死网破。
“赵家主,随我一同前往城主府办些手续吧。过渡家族产业,总还得有青玄宗的城主执事作证。”
赵元魁踉踉跄跄的跟在陈胤后边。
旁边的家族长老欲上前,被他用眼神制止住了。
练气对筑基,无异于蚍蜉撼树!
至于那些姻亲旧故,若是得知赵家遭逢此等大变,恐怕不会比陈胤下手更轻。到时候,连赵家的一丝血脉能不能留存,都在变数之中了。
陈胤的脚步依旧带着踩过田埂的潮湿泥痕,踏过满地狼藉的香灰碎片,迎着祠堂门外越发明亮的晨光,一步迈了出去。
初升的阳光穿透薄雾,为古老的青岩城镀上了一层金边。
也映照着这座刚刚易主的风岚山,苍翠、巍峨、灵气流转。
陈胤站在高高的赵府台阶上,微微眯起眼,感受着那第一缕带着真正暖意、也带着无尽生机的阳光,投射在自己沧桑深刻的脸上。
八十年多年了...
无论手段如何,终于,要有自己的土地灵田。
陈家,终于要起航了!